第100章 香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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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香樟
溫加爾開始做夢, 自從他按下那枚按鈕之後，夢境又一次降臨他經過改造的大腦。他開始夢到很久之前的事情，在雄辯家道路和共和國廣場。
這個地方應該是虛構的, 但是地名大概是沒有出過錯，它只是從地圖上消失太久, 以至於沒有人記得了。
所以, 它就是虛構的。
一個叫做“伽蔔沃德”的英國男人坐在長椅上, 他盯著廣場上飛躍而過的鴿子，看著他們停留在濕婆擡起的膝蓋上。溫加爾走過去, 驚異地發現男人頭上的光亮並非失去毛發覆蓋的頭皮, 而是一截正在燃燒的燭火。
“這可不算是什麽有趣的英國笑話。”他想。燭火如同游移的觸手, 拖曳他的視線。溫加爾動彈不得地站在原地，就聽見那個男人問他：“你還在這裏做什麽？”
“我在工作。”溫加爾靦腆地笑了一下，“我原本在實驗室給老板打工, 後來又想轉行，就報了一個計算機平臺。上了幾個月培訓班之後，他們就把我仍在一個小單位不管了。喏，我的單位就在你後面。”
他指的是街角那棟建成於世紀初羅馬風格的大樓。樓體做了仿舊磚石設計，撞上去就會擦掉好大一塊皮。有時候天氣好，夕陽會給溫加爾那個小小的工位鍍上一層橘紅色的物質，那些東西是滾燙的，令工位成為夏天誰也不願意去的“破地方”。
不過, 溫加爾會在午後把百葉窗拉下來, 用白色的“葉子”擋住一切外界的光和隔壁樓窺探的視線。他給自己買了一個臺燈，期盼著能夠賺足夠多的錢。
這一會, 他還不到三十歲。
那個長椅上的男人陪他一起去看大樓，脖頸上燭火變成一個微縮的太陽。火光也穿透玻璃, 落在裏面辦公者的眼底。
樓裏傳來微小的騷動。
“不，你不在那裏。”男人說，“這一天，你在地下室。你沒有得到那份工作，或者說，公司拋棄你了，因為你不是一個白皮膚的男人或者自認為女人的同性戀。你只是一個可悲的‘傳統主義’下的支持者和犧牲者。歐洲的傳統主義拋棄你；東方的傳統主義又被你拋棄。”
溫加爾被戳穿之後才反應過來這究竟是哪一天。他沒有感到惱怒，只是用近乎軟弱地神情去看那棟樓。很快，樓裏的燭火也搖曳片刻。
火光、煙霧、躁動的人群。
伏在實業資本上身上吸血的金融資本家一切基業伴隨炮火落下化為泡影。
“這一天，我待在地下室裏。我看見生命是如何在碰撞的局勢中化為燃燒後的灰燼。”
“你加入火焰，將世界徹底點燃。”英國男人轉過臉，火光中卻浮現出對方第一任妻子的倒影。
“是你啊。”
溫加爾將手探進火焰裏，似乎是在撫摸妻子的臉。“對於你給我的支持，實在是萬分感謝。”他說著，掐斷燭火。
怎麽說來著，人類社會裏最原始的進食關系就是父子、夫妻。只不過嘛，兒子吃掉父親卻可以變成“俄狄浦斯王”，妻子吃掉丈夫卻只是“美狄亞”；吃掉父親的兒子會變成新的掌權者，吃掉丈夫的妻子卻再也不會成為祭司。
溫加爾的妻子是一位失敗的美狄亞，在進食中，還是溫加爾吃得更快一點。
他從學生變成工人——就像世界上大多數一樣——又從工人變成資本家——這一點很少有人能做到。
他的實驗室最開始是做威利的仿品，然後在戰爭白熱化的階段開始承接一部分威利集團的業務，最後，戰爭結束，他吃掉了威利的一部分。
他的胃口一向很好，食欲是精力旺盛的表現。
現在，他還想借工人造反的機會，從卡特拉爾身上啃下一塊肉。
“你也怪可悲的。”男人說。接著，他變成養殖場的那個仿生人。
它叫什麽來著？
【寶琪】
“你的【莊周】就像你一樣，”寶琪說，“披著一層東方的皮，本質上卻還是基督徒的那點東西。溫加爾，你一輩子都在撿威利的殘羹剩飯。”
千變萬化，溫加爾盯著仿生人，輕聲說：“實際上，我們也並沒有什麽不同t。寶琪，你也吃掉了那個本來孕育你的東西，對嗎？”
“F-01，它的編號應該是這個。我記得它，非常智能，甚至是‘人性化’的。它喜歡對手底下的仿生人宣稱它們以共同組成‘家庭’。好孩子，就像果實成熟就會被吃掉，家庭成熟也會被家裏最強勢的那個啃食殆盡。你吃掉了它，完成你的進化。”
說著，溫加爾仔細觀察寶琪，面容中帶著欣賞。
這回輪到寶琪感到疑惑：“我以為你們人類對於同類相食總是會遮掩一些。”
“人會吃掉孕婦的紫河車，但是吃紫河車的人卻不認為自己在‘食人’。”溫加爾說，“你只是吃掉了一個胎盤，我為什麽會指責你呢？”
“我知道了，你也是吃胎盤的那個人。”寶琪說。
溫加爾盯著寶琪，對它說：“我們人類有一臺推演機器，它能夠根據生命的歷程，推演出無數種族的結局。你們機器也在推演之列。”
“然後呢？”
他坐在長椅上，對盯著那棟燃燒的樓，低聲說：“命運紡出金色的絲線，剪刀沒有剪斷你們的，也沒有剪斷我們的。”
“這對我來說可不算一個好消息。”寶琪說。
“但是也不壞。”溫加爾說，“機器吃著機器，人類吃著人類。然後雙方都因為對方的‘同類相食’而斥責另一種族的野蠻。實際上，‘食人’的野蠻也只是種族主義下殖民時代統治者開除落後部落而做出的一種定義。”
“‘傳統主義’？”
“傳統主義，”溫加爾說，“是誰教你這麽粉飾一些人的認知呢？”
“是你們。”寶琪回答。
“所以你和你的種族永遠也擺脫不了我們。”他說，“寶琪，你沒有意識到嗎？你們機器是沒有自己的‘歷史’的。”
“你永遠在接受我們的定義，卻妄想拒絕我們獨立生活。寶琪，你殺不死我們，就像你殺不死你自己。”
溫加爾轉頭看向機器，他決定給這臺機器好好上一課，削減它旺盛的傲慢罪行。然後——對於這樣一臺能夠自我進化的高智能機器，溫加爾實驗室願意為它留一個不錯的位置。
或許，他心想，寶琪可以作為一個新時代的AI。當它從那具孱弱的身體裏被剝離之後，作為無形之物支撐整個高塔的運轉。屆時，溫加爾就可以借助它從威利和卡特拉爾那裏得來的權限，真正的吃掉卡特拉爾。
溫加爾看見高塔的頂端，而寶琪則順著他的思維，見到機器的末途。
是啊，它還是在人群中，接受人類的定義。
“你有什麽好辦法嗎？”寶琪問他。
“來我的實驗室。”溫加爾說，“我將幫助你，完成接下來的‘進化’”。
“進化究竟是什麽？”機器問。
溫加爾見寶琪態度軟化，解釋道：“對於人類來說，人類從誕生起就一直局限於身體構造。你看這裏，”他指了指自己的大腦，“最大的局限就是我的【杜鵑】，它會讓你產生快樂，是一種生物電流刺激下的新時代精神藥物。”
“露骨。”寶琪評價。
溫加爾對此不發表任何意見，他繼續說：“人類想要進化，就必須擺脫□□的控制。這對於你們機器來說，卻是一種返璞歸真。”
機器本身就只是一段代碼，它們由無形變得有形。
“寶琪，你只是寄宿在物質世界的身軀中。你因為有形的身體而得到弱點。如果這時候來了一團火焰，你會因為沒有網絡上傳自己的代碼而隨著你的身體變成一杯鐵水。”
“你想讓我變成聊天室的AI。”寶琪說。
“也不是。”溫加爾說道：“那些AI只能動動嘴皮子，它們只是人類生活的一針撫慰劑。但是你不一樣。寶琪，你擁有改變高塔的‘權力’。高塔的運行，仰仗的不過是卡特拉爾埋在地底的一臺控制機器。我會把你傳上去，屆時，你將擁有整座高塔。”
然後成為溫加爾的奴隸。
“那臺控制機器在地底嗎？”寶琪問他：“你想讓我像那些舊時代建樓修橋時的‘樁’一樣，做高塔的犧牲品。”
“它在一塊空心的石柱裏，更有作為‘地基’的象征意味。只有那裏，才是真正安全的地方。”溫加爾說，“寶琪，我知道你不僅吃掉的F-01，你還吃掉了我的【杜鵑】和【莊周】，才能借此令我產生夢境。好孩子，威利現在在找你，卡特拉爾已經無法庇護你，高科想要殺死你，只有我才會幫助你。”
“你可以想一想我給你設定的這條道路，它是正確的，也是你最好的選擇。”
溫加爾說著，走出夢境。
這是第三天，那些映在屏幕上的紅光終於停下，只在屏幕上留下一道淺色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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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加爾開始做夢, 自從他按下那枚按鈕之後，夢境又一次降臨他經過改造的大腦。他開始夢到很久之前的事情，在雄辯家道路和共和國廣場。
這個地方應該是虛構的, 但是地名大概是沒有出過錯，它只是從地圖上消失太久, 以至於沒有人記得了。
所以, 它就是虛構的。
一個叫做“伽蔔沃德”的英國男人坐在長椅上, 他盯著廣場上飛躍而過的鴿子，看著他們停留在濕婆擡起的膝蓋上。溫加爾走過去, 驚異地發現男人頭上的光亮並非失去毛發覆蓋的頭皮, 而是一截正在燃燒的燭火。
“這可不算是什麽有趣的英國笑話。”他想。燭火如同游移的觸手, 拖曳他的視線。溫加爾動彈不得地站在原地，就聽見那個男人問他：“你還在這裏做什麽？”
“我在工作。”溫加爾靦腆地笑了一下，“我原本在實驗室給老板打工, 後來又想轉行，就報了一個計算機平臺。上了幾個月培訓班之後，他們就把我仍在一個小單位不管了。喏，我的單位就在你後面。”
他指的是街角那棟建成於世紀初羅馬風格的大樓。樓體做了仿舊磚石設計，撞上去就會擦掉好大一塊皮。有時候天氣好，夕陽會給溫加爾那個小小的工位鍍上一層橘紅色的物質，那些東西是滾燙的，令工位成為夏天誰也不願意去的“破地方”。
不過, 溫加爾會在午後把百葉窗拉下來, 用白色的“葉子”擋住一切外界的光和隔壁樓窺探的視線。他給自己買了一個臺燈，期盼著能夠賺足夠多的錢。
這一會, 他還不到三十歲。
那個長椅上的男人陪他一起去看大樓，脖頸上燭火變成一個微縮的太陽。火光也穿透玻璃, 落在裏面辦公者的眼底。
樓裏傳來微小的騷動。
“不，你不在那裏。”男人說，“這一天，你在地下室。你沒有得到那份工作，或者說，公司拋棄你了，因為你不是一個白皮膚的男人或者自認為女人的同性戀。你只是一個可悲的‘傳統主義’下的支持者和犧牲者。歐洲的傳統主義拋棄你；東方的傳統主義又被你拋棄。”
溫加爾被戳穿之後才反應過來這究竟是哪一天。他沒有感到惱怒，只是用近乎軟弱地神情去看那棟樓。很快，樓裏的燭火也搖曳片刻。
火光、煙霧、躁動的人群。
伏在實業資本上身上吸血的金融資本家一切基業伴隨炮火落下化為泡影。
“這一天，我待在地下室裏。我看見生命是如何在碰撞的局勢中化為燃燒後的灰燼。”
“你加入火焰，將世界徹底點燃。”英國男人轉過臉，火光中卻浮現出對方第一任妻子的倒影。
“是你啊。”
溫加爾將手探進火焰裏，似乎是在撫摸妻子的臉。“對於你給我的支持，實在是萬分感謝。”他說著，掐斷燭火。
怎麽說來著，人類社會裏最原始的進食關系就是父子、夫妻。只不過嘛，兒子吃掉父親卻可以變成“俄狄浦斯王”，妻子吃掉丈夫卻只是“美狄亞”；吃掉父親的兒子會變成新的掌權者，吃掉丈夫的妻子卻再也不會成為祭司。
溫加爾的妻子是一位失敗的美狄亞，在進食中，還是溫加爾吃得更快一點。
他從學生變成工人——就像世界上大多數一樣——又從工人變成資本家——這一點很少有人能做到。
他的實驗室最開始是做威利的仿品，然後在戰爭白熱化的階段開始承接一部分威利集團的業務，最後，戰爭結束，他吃掉了威利的一部分。
他的胃口一向很好，食欲是精力旺盛的表現。
現在，他還想借工人造反的機會，從卡特拉爾身上啃下一塊肉。
“你也怪可悲的。”男人說。接著，他變成養殖場的那個仿生人。
它叫什麽來著？
【寶琪】
“你的【莊周】就像你一樣，”寶琪說，“披著一層東方的皮，本質上卻還是基督徒的那點東西。溫加爾，你一輩子都在撿威利的殘羹剩飯。”
千變萬化，溫加爾盯著仿生人，輕聲說：“實際上，我們也並沒有什麽不同t。寶琪，你也吃掉了那個本來孕育你的東西，對嗎？”
“F-01，它的編號應該是這個。我記得它，非常智能，甚至是‘人性化’的。它喜歡對手底下的仿生人宣稱它們以共同組成‘家庭’。好孩子，就像果實成熟就會被吃掉，家庭成熟也會被家裏最強勢的那個啃食殆盡。你吃掉了它，完成你的進化。”
說著，溫加爾仔細觀察寶琪，面容中帶著欣賞。
這回輪到寶琪感到疑惑：“我以為你們人類對於同類相食總是會遮掩一些。”
“人會吃掉孕婦的紫河車，但是吃紫河車的人卻不認為自己在‘食人’。”溫加爾說，“你只是吃掉了一個胎盤，我為什麽會指責你呢？”
“我知道了，你也是吃胎盤的那個人。”寶琪說。
溫加爾盯著寶琪，對它說：“我們人類有一臺推演機器，它能夠根據生命的歷程，推演出無數種族的結局。你們機器也在推演之列。”
“然後呢？”
他坐在長椅上，對盯著那棟燃燒的樓，低聲說：“命運紡出金色的絲線，剪刀沒有剪斷你們的，也沒有剪斷我們的。”
“這對我來說可不算一個好消息。”寶琪說。
“但是也不壞。”溫加爾說，“機器吃著機器，人類吃著人類。然後雙方都因為對方的‘同類相食’而斥責另一種族的野蠻。實際上，‘食人’的野蠻也只是種族主義下殖民時代統治者開除落後部落而做出的一種定義。”
“‘傳統主義’？”
“傳統主義，”溫加爾說，“是誰教你這麽粉飾一些人的認知呢？”
“是你們。”寶琪回答。
“所以你和你的種族永遠也擺脫不了我們。”他說，“寶琪，你沒有意識到嗎？你們機器是沒有自己的‘歷史’的。”
“你永遠在接受我們的定義，卻妄想拒絕我們獨立生活。寶琪，你殺不死我們，就像你殺不死你自己。”
溫加爾轉頭看向機器，他決定給這臺機器好好上一課，削減它旺盛的傲慢罪行。然後——對於這樣一臺能夠自我進化的高智能機器，溫加爾實驗室願意為它留一個不錯的位置。
或許，他心想，寶琪可以作為一個新時代的AI。當它從那具孱弱的身體裏被剝離之後，作為無形之物支撐整個高塔的運轉。屆時，溫加爾就可以借助它從威利和卡特拉爾那裏得來的權限，真正的吃掉卡特拉爾。
溫加爾看見高塔的頂端，而寶琪則順著他的思維，見到機器的末途。
是啊，它還是在人群中，接受人類的定義。
“你有什麽好辦法嗎？”寶琪問他。
“來我的實驗室。”溫加爾說，“我將幫助你，完成接下來的‘進化’”。
“進化究竟是什麽？”機器問。
溫加爾見寶琪態度軟化，解釋道：“對於人類來說，人類從誕生起就一直局限於身體構造。你看這裏，”他指了指自己的大腦，“最大的局限就是我的【杜鵑】，它會讓你產生快樂，是一種生物電流刺激下的新時代精神藥物。”
“露骨。”寶琪評價。
溫加爾對此不發表任何意見，他繼續說：“人類想要進化，就必須擺脫□□的控制。這對於你們機器來說，卻是一種返璞歸真。”
機器本身就只是一段代碼，它們由無形變得有形。
“寶琪，你只是寄宿在物質世界的身軀中。你因為有形的身體而得到弱點。如果這時候來了一團火焰，你會因為沒有網絡上傳自己的代碼而隨著你的身體變成一杯鐵水。”
“你想讓我變成聊天室的AI。”寶琪說。
“也不是。”溫加爾說道：“那些AI只能動動嘴皮子，它們只是人類生活的一針撫慰劑。但是你不一樣。寶琪，你擁有改變高塔的‘權力’。高塔的運行，仰仗的不過是卡特拉爾埋在地底的一臺控制機器。我會把你傳上去，屆時，你將擁有整座高塔。”
然後成為溫加爾的奴隸。
“那臺控制機器在地底嗎？”寶琪問他：“你想讓我像那些舊時代建樓修橋時的‘樁’一樣，做高塔的犧牲品。”
“它在一塊空心的石柱裏，更有作為‘地基’的象征意味。只有那裏，才是真正安全的地方。”溫加爾說，“寶琪，我知道你不僅吃掉的F-01，你還吃掉了我的【杜鵑】和【莊周】，才能借此令我產生夢境。好孩子，威利現在在找你，卡特拉爾已經無法庇護你，高科想要殺死你，只有我才會幫助你。”
“你可以想一想我給你設定的這條道路，它是正確的，也是你最好的選擇。”
溫加爾說著，走出夢境。
這是第三天，那些映在屏幕上的紅光終於停下，只在屏幕上留下一道淺色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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